在最近的咨询中,我发现很多时候父母会过度焦虑。
人们常会认为焦虑是被触发的,但似乎对于这些父母来说:
他们在不必要的时候也会主动焦虑,好像是这种焦虑有吸引力一样。
这个观察来自于一个母亲的来信:
她与丈夫分居两地,一个人承担起育儿的工作,最近发现孩子的注意力不集中,字写得也不行;
她内心升起强烈内疚感,觉得这是她自己影响的。
即使学校老师跟她多次强调她已经把孩子带得挺好的,但这种焦虑、自责的感觉没有消失。
这让我陷入了思考:
为什么父母这么愿意将孩子的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导致自己长期处于焦虑和自我攻击的状态呢?
当父母们在焦虑的时候,他们在焦虑什么?
越来越多的“做题式”育儿
我们的文化里盛产做题家,在同样的价值观下,也容易出现「做题家式的父母」,以及「做题式育儿」。
“做题”的特点是什么呢?
最显著的特征是:每道题目都有一个正确答案——
选择题有最优解,大题有踩分点,应用题甚至会要求解题过程也要工整写出来。
很多家长的育儿逻辑,就像做题一样。
首先,一些父母认为教育孩子,是有一个最优解的。
琳琅满目的育儿书籍,写着「家长必修」,书中提供了清晰的操作步骤;
有的家长会一字一句地学,并带着决心,势必要在家里执行起来。
朋友阿思就是这样,关于如何选儿童睡前读物,她学了一整套流程和标准。
“给孩子讲故事,不能只看书本绘画风格,还要看故事能不能促进孩子思辨、认知发展。”
“而且更重要的是,父母不能够只是把书本读一遍就算了结,还要研究书本可以引发的思考。”
这要求父母在讲绘本之前做作业,提前给孩子准备好提问和回答。
当她真这么做时,家里很快就鸡犬不宁。
首先是购置那所谓能够触发孩子思辨的故事,就要一套套外国引进版本,价格不便宜;
其次是她要求爱人也参与进来。
其实两夫妻一起跟孩子读故事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但是她爱人只愿意读一下书,不宁愿做各种的父母作业;
所以他怎么做,都不能让阿思满意。
所以有一天晚上,她忍不了跟丈夫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阿思决定自己负责起孩子的绘本阅读工作。
但是这样怨气就逐渐堆积,她感到没有被支持,觉得爱人并不在乎孩子的成长。
被「正确答案」困住的父母们
读绘本原本是一个亲子的娱乐时间,家长只要会认字、愿意陪孩子,就能做好。
但如果我们偏要将它看做是一道题目,那么就需要有最优的答案。
阿思找到的答案:精挑细选书本,做研究,还要想办法挑起孩子的思考——
因为“高知父母都该这么做”。
但如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就意味着人很多时候会“做不好”,有的人需要特别努力才能“做好”。
做得到,是高知家长;
做不到,就成了低劣家长。
她也是用这个标准衡量自己、审视爱人的。
阿思的丈夫,本来也挺乐意给孩子读故事的;
但当引入了“做题”的视角时,他就开始焦虑了,觉得自己光是读书还不够,还要查阅资料,还要提问题……
他会觉得自己过去的行为是不对的,这大大挫败了他的积极性。
另一方面,当阿思与爱人没有办法按照标准答案去给孩子读故事书时,他们就面临着“丢分”的风险——
浪费了孩子被启发,变得聪明的时机。
阿思深陷了做题家的诅咒:
一旦知道这个事情有正确答案,那就意味着我是可以做的更好的,一旦没有做到,就是我的责任。
所以阿思自从开始学习育儿之后,就变得非常焦虑,每天很紧绷。
父母真正担忧的
不是孩子,而是自己
那么阿思的孩子有什么感受呢?
平时她还能轮流听爸爸和妈妈讲讲故事,现在只有妈妈给讲故事;
虽然讲的更加绘声绘色了,但故事的结束了,孩子总是要被问:
这个故事听完了有什么想法?
对于主人公的行为有什么批判?
如果是你,怎么样才能做好……
孩子的直观感受就是,妈妈成了学校里的老师。
于是孩子开始害怕每晚的绘本时间,对学习也变得反感。
阿思不明白,自己认真对待家庭教育了,为什么反而变得更糟?
这个问题呼应了这几年被热议的另一个议题——
为什么以前的孩子,教育并不好,但没有那么多心理问题?
这是因为「做题式父母」将很多亲子之间的日常互动,当成了必须要做好的任务;
把只要言之有理即可的“开放题”,看成了必须精准判断的“单选题”。
由于必须要选择,所以就会有选错的风险。
父母有了做题的心态,就会有“我会选错”、“我不会做“的担心,这份焦虑不可避免地弥散到孩子身上。
一位精神科医生分享过他遇到的个案:
一位孩子进入诊室不说话,父母着急地替他说“问题”——觉得他不会交朋友。
医生问孩子:你想要交更多的朋友吗?
孩子摇摇头。
家长更着急说:这可怎么行,长大了融入不了!
医生你可以帮帮我们,有什么方法让孩子能够多交友呢?
医生还是问孩子: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来这里的呢?
孩子最后还是开口说:我也不知道,是我爸妈让我来的……
细看这些焦虑,你会发现问题根源并不是孩子“学习不上心”、“社交跟不上”等具体问题;
而是父母没有拿「满分」的焦虑——
“我”没有更好地促进孩子的学习能力;
“我”没有锻炼好孩子的情商和交友能力……
太执着于“我”有没有成为好父母,就会忽略真实的自己,更看不见真实的孩子——
在这个层面上,做题家父母的本质焦虑是:和自己断联,也和孩子断联。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很多精神科医生、心理咨询师都在谈:
生病的是父母,看医生吃药的却是孩子。
你对孩子的教育里
有没有自己的恐惧?
对于大部分父母来说,要确认是否把自己的焦虑/恐惧投射给了孩子,是件不容易的事。
但这个问题如果不理清,就会把个人议题和亲子议题纠缠在一起。
最后,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都会痛苦。
那么,这类问题可以怎么识别呢?
家庭咨询是一个常用的方法:
有一个专业的第三者视角,ta能够帮助家长和孩子去辨识,哪些焦虑是因为现实事件引发的,值得重视;
而哪些焦虑似乎是来自于家庭成员的个人议题,是他们应对想象中的灾难的防御手段。
我听过一个直播连麦,一位父亲B请教老师,孩子厌学问题要怎么解决。
他们聊着聊着就研究起B的早年经历。
B是一位国企的高层领导,早年他考了3次高考才考上大学。
在成长的过程中,他的父母和村里的人一直劝他不要继续考了,考上了没钱读,还是得继续下田。
所以他一直背着这种恐惧一步一步厮杀至今。
虽然他早已不用担心物质生活,但他说常会梦到返贫,回到老家的破房子,看到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他很有风险意识,特别擅长规划和控制;
因为控制细节能够让他避免犯错,最大程度维持自己得之不易的成功。
这种风险意识也融进了他对儿子的教育当中:
每当孩子做作业没有按照要求,哪怕是最小的细节,他都会视作无比重要的错误。
在对话中,孩子聊到了一段记忆:
小学有段时间写作业要从铅笔换成圆珠笔,他还没习惯,所以把卷面涂改得乱七八糟。
这对孩子来说,本该是一件小事,我们每个人不也是乱涂乱画过来的吗?
可是父亲看到就怒不可遏,觉得卷面不干净,就代表着孩子不在乎学习。
他撕毁了卷子,让孩子一片片拼回来,逐字逐句誊写在新的纸上,重新做一遍。
从此孩子就害怕做数学卷子,也不敢写错一个算式,导致做题目特别慢,经常完不成作业,最终厌学。
听到这里,其实孩子厌学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父亲的焦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这位父亲是被恐惧和焦虑驱动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不能失败”这几个字,像一道紧箍咒一样,紧紧地扼住他。
所以,他同样也不允许孩子失败,哪怕是一些小小的苗头,也会反应过激地摁掉。
对于这位父亲的情况,咨询师作为一个第三者视角,帮助他看到自己的经历、认知中固执的部分:
如果这份高要求只是对自己,倒也还好;
但如果直接让孩子接受他的生存策略,就会严重挫败孩子的学习意愿。
而这个故事,能给到大多数父母的一种自检思路是:
当我们太过担忧孩子的某一些情况时,可以反过来想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有与孩子类似的经历?
而这些经历里,可能就预示着亲子关系问题的源头。
写在最后
有一句话特别好:你和孩子的关系,折射了你和自己的关系。
对于很多人来说,育儿从来不只是养育孩子这一个层面;
更是透过养育孩子,观照自我,这是一个不容易的过程。
因为许多父母在孩子出生后,被深深疗愈的同时;
也会被勾起童年时期的创伤,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各种波澜。
如果父母能够意识到哪些是孩子自身的,哪些是来自于自己、甚至是上一辈的伤痛和匮乏,就已经大有不同。
让上一辈的伤痛归还上一辈,释放自己;
让自己的归自己,去面对去成长;
让孩子的归孩子,去支持去托举;
那么,很多的育儿技巧,于你而言只是工具,而不是定你生死的考题。
在工具面前,你是主人,你不是被审判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