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打工人热议并经历着调休,对国庆长假翘首以盼时,之于一位学龄前儿童家长的首要联想,必然是带娃出行的各项计划。与此同时,往日带娃出行的艰辛记忆,也如洪水般涌现。似乎无论提前多久做好身体和精神上的准备,带娃出行,总难避免原罪感。
毫不夸张地讲,儿子三岁以前,每次带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我都是极其紧张的。出行前,我会反复检查他的刚需用品是否齐备,除水杯、尿布、备用衣物外,最重要的就是能分散他在不安环境中注意力的玩具、零食。
第一次带他搭乘飞机时还不到两岁。按规定,两岁以下幼童没有单独的座位,需要以大人怀抱的方式,共享一个位置。那次出行,我头一次见到了婴儿安全带。登机前托运行李,安检,抵达卫星厅,本已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望着这条陌生的安全带,我选择待在原地被空姐救援。
那次两小时的航程,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飞行时间。为了不让儿子影响到其他乘客,我选择了靠过道的位置,这样他的腿部能有稍大一些的活动空间,因为不舒服发出的抱怨也会少一些。考虑到气压变化会造成耳部不适,我提前准备了在家从不让吃的零食,为的是能依靠咀嚼缓解不适,还减少了饮水量,避免带他去狭窄的洗手间。飞机降落前二十分钟左右,因为感受到重心向下,逐渐回归地面,已经在逼仄的空间里待了一百分钟的他可怜巴巴地问我:“妈妈,不要这个带子可以吗?我不会跑远的。”由于空姐多次路过时,都有过执法式口吻的叮嘱,也出于安全考虑,我只能拒绝了他的哀求,并承诺下飞机后给他一个山楂棒作为交换条件。
飞机飞行过程中的各种挑战其实还是可预见的,控制好小孩的音量和行动空间后,剩下的就是靠责任心驱使的精力上的坚持。但还有很多隐形歧视是难以预料的。
儿子三岁以后,有一次我们从成都机场出发,在我特别留意提前值机选座的情况下,机场行李托运柜台工作人员突然告诉我,因为种种原因,在已经满员的情况下,我和儿子被分别安排到了相隔十五排以上的两个座位。我错愕了五秒钟,立刻抱起还在生病咳嗽的儿子,质问舒适地坐在柜台后面的人:“你们是打算让他全程一个人坐?”对方看到小朋友后回避了我的问题,但仍坚持航班已经满员,他从系统里无法调整座位,让我上飞机以后自行去找其他乘客换座位。但这都还不是让我感觉最难受的时刻。
正当我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排在我后面办理行李托运的一位女士,突然故意用周围五米范围都能听清的音量说:“怎么还办不完啊,人家都说了换不了,小孩听不懂大人也听不懂吗?”
不出意料,登机后没有任何机组人员主动提供帮助。我用几乎乞求的语气跟我座位旁的男乘客解释了原因,希望他能理解,并换到往后十几排的座位。好在对方欣然答应,危机暂时解除。我一边对往后排走去的男士道谢,一边牵着儿子,让他坐进来之不易的中间座位。在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我跟隔壁靠窗的乘客无意间有了一次眼神接触,她上下打量了下我儿子的年龄和状态,初步确认这不是一颗噪音定时炸弹后,戴上了耳机。
在初为人父母的这几年时光里,我也尝试过其他的交通工具,高铁是相对友好的。推婴儿车的乘客,能在等候检票时,被允许从专门的入口提前检票上车,六周岁以下儿童如不需要单独座位,也不用购票。
飞机上活动空间有限,管好自己约等于万事大吉。高铁旅行时间相对更长,需要准备的绘本、玩具数量,以及潜在的环境不可控因素会等比例增加,这代表着不论带小孩的群体如何周密准备,想要保持绝对安静,依然困难重重。后来我逐渐理解,很多车厢里平板电脑连续播出的《小猪佩奇》动画片的声音,可能已经是精力不支的家长们,能在车厢里维持的最低音量。
“这里不可以摸……”
“这里不可以进去……”
“不要捡水池里的石头……”
……
不知何时起,这些话语也成了我的育儿常用语,我生怕儿子无意识下做出的某个行为,引来别人的轻视,生怕他不可预见的哭声,打扰他人休息。带孩子外出的我,心理上总有一种无法消解的原罪感,仿佛只要我们现身任何秩序井然的场合,就自带恐怖分子标签。一旦此标签因为哭闹等行为被坐实,一场成年人施以成年人的道德谴责极刑,就会马上降临。
在还不识字的学龄前儿童的眼中,很多规则都是依靠常见的图形标识所构成的。比如在公园入口处,醒目的黄色指示牌上有一个斜杠符号和一只小狗,小朋友见后,立即就能明白小狗不能进入这个公园。曾经我对这种由禁止清单所组成的社会管理方式,深以为然。
直到有次去国外旅行,在酒店排队办理入住,大厅休息区里有一排一米高的地柜,里面放满了图多字少的漫画童书。儿子突然跑来拉着我的手问:“妈妈,没有说不能做,是不是就可以做?”我愣住了,因为这是个哲学问题。他又追问:“这里没有画不能伸手的图,我可以拿一本柜子里的书看吗?”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原罪感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孩子的心理。
鼓励生育、发展托育、个税减负……每当这些议题进入我的视野时,我都对这种自上而下的关怀心存感激。但放之社会大众,却仍有一岁女童被陌生人单独“教育”的事件发生。我们每个人曾经都并不是完美的小孩,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自由地获得包容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