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是否应该进行识字教育,这是困扰业界的热点和难点问题,家长们担心自己的孩子落伍,上小学不能适应,幼儿园教师担心“小学化”会拔苗助长,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发展。《学前教育法》(草案)二审稿第五十七条明确指出:幼儿园与小学应当互相衔接配合,共同帮助儿童做好入学准备和入学适应。幼儿园不得采用小学化的教育方式,不得教授小学阶段的课程。业界专家对幼小衔接有着自己的思考:防止采用小学化的教育方式,不得教授小学阶段的课程,那么首先需要廓清什么是小学化的教育方式,如果采用适合幼儿身心发展的教育方式,来引导幼儿识字,是不是就可以呢?这种教学方式的边界在哪里呢?幼儿教师如何把握呢?以下是我国学前教育专家朱家雄对此问题做详细的解析。
怎样看待幼儿识字的合理性和规律
在陈鹤琴的儿子陈一鸣离世前,朱家雄赶去看望,讲话已经有些困难的陈一鸣紧紧握住朱家雄的手,说了几句令朱家雄终生难忘的话:“有些学者把我父亲看成杜威思想在中国的传播者和实施者,但这是不对的。‘活教育’的‘目的论’是做人、做中国人、做现代中国人,这才是陈鹤琴思想的核心!”对于文化的关注和思考,也深深刻印在朱家雄的研究中,他用“鱼和水”来比喻幼儿园教育与文化的关系。在一次次同国际学术界的交往和做国际会议主旨报告的过程中,这种文化的体认感被一再增强,也由此奠定了他审视幼教的思维底色。
《教育家》:对于文化的强调,可以说是贯穿两本著作的一条暗线。为何选择从文化发展的角度去看待幼儿识字的合理性和规律?
朱家雄:在《幼儿识字与早期阅读》完稿后,我在一次交流会上碰到了陈鹤琴先生的孙女陈庆女士,她告诉我陈先生也倡导幼儿应该识字,并在翌日将六十多年前陈先生撰写的《幼儿园应该进行识字教育吗》一文发给了我。我怀着崇敬的心情仔细阅读,发现陈先生对幼儿识字的见解几乎与我书中的观点完全一致,让我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他的先见之明以及学术风范和骨气。我之所以关注这个问题,是因为有些地方将幼儿园环境中是否出现汉字作为检查和评定幼儿园合格与否的标准,让我大为吃惊。对政策的执行何以走到这一步,因噎废食,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在论证的过程中,我调动了方方面面的知识储备,探讨汉字背后体现的人类学、语言学、教育学、生态学等,来审视汉字与文化的关系、与幼儿学习规律的关系。书画同源,幼儿认识文字其实一点都不困难,并非成人眼中的障碍,反而愿意得很。从国家对于人才的需要层面来看,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也要依靠早期语言教育,后者是创造力等素养的基础,特别是对于缺少教育资源的弱势群体,一定要从早期教育就开始抓。
这本书产生的反馈超乎我的想象,我也生怕它被有些人当作借口,不合规地开展识字教育。幼儿识字是一把“双刃剑”,做得好能让幼儿终身受益,反之会让幼儿受累,甚至受伤害。因此更应该清楚什么是主流、什么是次要,在执行政策时不要“一刀切”。
创设条件 让幼儿学习自然地
从图片过渡到文字
《教育家》:对于幼儿识字和早期阅读来说,如何发挥文化的作用,让其学习能有更好的效果?
朱家雄:条条道路通罗马,我只能从共性角度提供几条思考。第一,幼儿的学习是内因的驱动。陈鹤琴先生提出,4岁的幼儿就有识字的强烈愿望。我在书中也阐明,文字的发生发展和演变有其内因和外因,内因是人类的遗传基因,基因具有自然表现与表达原始图形的内在动力和机制;外因是人类在长期进化和发展过程中所获得的各种经验。当幼儿把自身的基因表达完以后,就开始吸取外在的东西来改变自我表达了,从生物学来看,幼儿有强烈的动机要识字。第二,文字是从画中来的。现在许多早期阅读变成了看图说话,这是不对的,应该创设条件使幼儿的学习自然从图片过渡到文字,学文字跟学画其实是一回事。第三,不要强制让幼儿识字,不可有明确的识字目标,如识多少字、必须认识什么字。幼儿识字是非正式学习,在目的、内容、方法和途径等方面都不同于小学识字,这也是对“小学化”内涵的理解。成人只要积极提供环境的刺激,幼儿识字的兴趣就能被激发,幼儿也会非常快乐。
4岁-6岁半是幼儿识字敏感期
《教育家》:您也从幼小衔接视角来强调识字和早期阅读的重要性。谈到幼小衔接不畅,有人将“教育不成功的原因”归结为幼小衔接阶段的“抢跑”。对此您怎么看?
朱家雄:很多浪漫主义的教育思想一直有这样的假设:孩子玩得开心,未来才有出息;孩子小时候什么都不学,长大后就能都学进去。但事实并非如此。曾有人问我,研究了那么多年教育,真正相信的是什么?我的答案只有一点,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什么叫对的时间?心理学把它称为“敏感期”。儿童语感敏感期是3岁,识字敏感期是4岁到6岁半,阅读敏感期也相仿。错过敏感期就无法重来,很多事情变成事倍功半,所以有些小学生家长投入大量精力和金钱在辅导课业方面,家长和孩子都身心俱疲。现在幼小衔接以及小学阶段的学习负担过重,原因在于幼儿阶段本来应该设置的教学内容被取消了。
幼小衔接不只是习惯问题,更重要的是学习素养和能力储备,比如快速从符号系统中提取信息的能力等。学前教育之所以重要,恰恰在于很多最有效的学习关键期在这个阶段。现在的许多研究都证明皮亚杰的理论是有欠缺之处的,幼儿能够学习的东西比我们想象得要多,这是教育发展的趋势。尤其是幼儿作为网络时代的“原住民”,所接触的信息与以往封闭环境的刺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能够更早地显现个体优势。要抓住敏感期,激发幼儿的潜能。
《教育家》:如今在传统文化进校园的实践中,一些不适合幼儿的、糟粕的内容也在进校园。文化的传承在幼儿园应该是何种状态?
朱家雄: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特别是没有标准的时候。文化首先是宏观问题,是我们传承的血脉。我对文化的关注从1995年开始直到今天,始终没有断过,当初我组织召开的国际研讨会就围绕着两个主题,一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二是STEM教育。从文化角度看,识字本身就是优秀文化的传承,中华文明是以汉字发明为标志的。集体主义精神是中华文化的主体价值,幼儿园取消集体教学活动、集体体操都是不尊重、不理解集体精神内涵的体现。不能因为强调自由游戏,就变成样样都要儿童自主选择。礼仪层面,中国讲究德育为先,讲规矩、塑善良品性,但过分突出一些形式上的礼仪每天都搞就是走极端了,应该以感受为主,适可而止,不要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