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女儿兴奋地向我报告：“妈妈，教练说我的水平可以连考三级，甚至直接考到黑带都没问题。”接着她又羞赧地说：“就是考级费有点贵，蓝红带440，红带500，红黑带680，我的零花钱只够付蓝红带和红带，妈妈能帮我报红黑带吗？”
我心里一暖，因为我知道这些零花钱她攒得有多辛苦。每周爷爷奶奶都会给心爱的孙女50元零花钱，她舍不得花，都存在一个硬透明塑料袋中，并一直催促我帮她办卡存钱。我俩去了两次银行，第一次资料没带齐，第二次花了一个小时才办完，至此她终于拥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笔财富。如今，她毫不犹豫地倾囊而出，对父母的体谅和对跆拳道的热爱由此可见一斑。我急忙应允了女儿的请求，并打定主意不动女儿的一分一文，不过这个小小的惊喜还是留待报名时再揭晓吧。
这时，女儿突然来了一句：“妈妈 ，将来我再穷，也要给我孩子报很多兴趣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令我一头雾水：“为什么呀？”她应声道：“因为我体会到了上兴趣班的好处，不仅可以让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而且活路多，随便哪样坚持下去都能生存。”这句话一下子抚平了我一天的疲累，对父母而言，还有什么比孩子的认同更打动人心呢？
在这个极度内卷的时代，坚持走一条相对独特的道路，很多时候靠的不是定力而是惯性。女儿乐意坚持，我们也不忍放弃，或许在该改道的时候，我们早已错过了出口，但未到曲终人散，谁又能看得清楚？
遑论大势，单就好友，与我也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她一直给儿子报“京城最好”的语文、数学、英语、C语言课，并在儿子上小学六年级时就给他报了物理小班课，计划两年内学完中学的所有物理知识，然后向竞赛发起冲击。作为奇葩的两端，我们也曾妄想改变对方，但最终无果而终。她推荐给我的新概念英语网课，在老师公布了令人咂舌的试听价格后，我向老师真诚道歉，果断退群。而我建议她别给儿子报太多网课，让孩子多参与户外活动和体育锻炼时，她也明确表示成绩比视力更重要。
几年前的一天，我被同事堵在楼门口，她高声大嗓地说：“姐，你是不是收入特别高，咋给孩子报那么多兴趣班？”我讪笑着说：“不是，就是孩子喜欢，不忍心不给她报。”后来才得知，她的收入比我高多了。还有一次，我和老友携子共进晚餐，她迂回提出了久困心中的疑问：“我同事给孩子报了巨多巨贵的兴趣班，可自己却素面朝天，好几年不买一件新衣裳，何苦呢？”我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费习惯，有人喜欢服饰，有人喜欢美食，有人喜欢购书，有人喜欢报班，这些消费习惯在正向反馈的激励下，会逐渐固化、难以改变。况且，孩子感兴趣、愿意学最为难得，否则时过境迁，将来即便有钱有闲，恐怕也没有这个兴致了。
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这样无私地付出到底值得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许，我只是出于本能，想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自己生命的另一种可能而已。当应试教育对我们已经了无新意，那些我们无缘进入的秘境，到底拥有怎样的魔力，会给生命带来哪些意外的体验呢？
在迷茫与坚持中，不知不觉，女儿的书画之旅已经延续了十年之久，书法和美术俨然成为女儿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总是遗憾我在书画方面的隔靴搔痒，想让我也拥有如她这般的美妙享受，说等我退休了，给我报个老年大学。我听得瑟瑟发抖，于我而言这更像惩罚而非奖励，有些东西错过了童年就是错过了一生。
运动更是女儿的心头肉。除了周一闭馆，每周六天的武术课和跆拳道课可谓雷打不动。武术比赛前一晚有三小时的探馆时间，我们在酷暑中赶到场馆，里面空无一人。女儿找到自己的比赛场地，忘我地投入训练，直到工作人员催促离场，才意犹未尽地踏上归途。路灯下，我发现她的武术服与来时有所不同，一摸才知道是被“热爱”和汗水变换了颜色。
当然，在报班的过程中，夭折的兴趣也很多，大都是因为孩子的精气神和父母的钱袋子跟不上。孩子就是这样，除非在某方面特别有天赋，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否则你投喂什么，他们就会爱上什么。这些年，因为有众多爱好的陪伴，女儿不打游戏，不刷抖音，不聊微信，不迷明星，不买“谷子”，不赶潮流，极少感到空虚无聊和情绪失控，仿佛总有数之不尽的实实在在的事物吸引着她。不过，负面影响也相伴而生，在这个网络化的时代，她显得特立独行、格格不入，同学有时会说她跟不上时代，班主任也暗示她可以适当关注网络热搜与热梗。然而，女儿对这些不感兴趣。为了让她坚持自我，我现身说法，告诉她这几十年来潮起潮落，人来人往，我不曾关注，但并未失去什么，也从未觉得遗憾。于是，她又开开心心地去探索属于自己的快乐了。
人生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走这条路就意味着看不到那条路的风景，走那条路就意味着到不了这条路的终点，但无论未来如何捉摸不定，道路如何难以抉择，女儿的那句“妈妈，将来我再穷，也要给我孩子报很多兴趣班”，无疑都是对我们坚持兴趣教育的最大肯定与至高褒奖，即便这些兴趣最终无一能助她走上人生巅峰，但曾经给她的生命带来欢乐与富足，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