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同学和朋友近来教给我一个新词,“鸡娃”。这不是指小鸡,而是指用打鸡血和灌鸡汤的方式教育出来的小孩。
一位做自然语言处理的同事给我讲得更形象,他说“鸡”这个词,在这里用作动词,是“用鸡血治疗”“用鸡汤喂养”的意思。我过去讲,每一个熊孩子的后面一定有熊父母;同样,每一个鸡娃的后面,一定有鸡爸爸、鸡妈妈。
我们就来聊一聊鸡娃的问题,只不过,真正的问题或许不是“鸡娃”,而是鸡娃背后的父母。
“鸡娃”是什么样的娃?
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孩子叫做“鸡娃”呢?据我的朋友们介绍,同样是鸡娃,还可以分成“荤鸡”和“素鸡”两种。前者是指以学习成绩为主要培养方向的鸡娃,后者是指以素质教育、也就是艺术体育作为主要培养方向的鸡娃。
要培养所谓的“荤鸡”,需要拼学习、拼考试,孩子从小要上各种补习班,还要提前学英语、奥数,现在又加上了编程。
如果培养得好,鸡娃就变成了牛蛙(牛娃),据说英语好的叫英国牛,数学好的叫澳洲牛(“澳”指奥数),英语奥数都好,就叫英澳混血牛。当然,要成为英澳混血牛不容易,孩子不仅要聪明,而且还要有很高的自觉性。如果培养“荤鸡”不成,有的家长就开始琢磨走其他的捷径,也就是所谓的“素鸡”路线。
“素鸡”的“素”指的是“素质教育”,说白了就是培养孩子的才艺。家境比较富裕的家长也许会培养孩子学习网球、击剑、高尔夫球等体育项目,更多的则是让孩子学画画,学钢琴、小提琴,或者学习体操、舞蹈和声乐。
有的孩子比较可怜,本来没有什么艺术天赋,家长却依然要帮他在学校的文艺体育代表队或者社团中找一个位置。我一位朋友的孩子就属于这种,尝试了各种才艺,都培养不出来。最后,父母找到老师,让他在学校的交响乐队敲钹,那是一种类似于铜锣或者铜镲的乐器。
你可以想象,一段20分钟的表演,钹这个乐器能用上5秒钟就不错了,有时甚至都不用上场,因此这种乐器没人愿意表演。更要命的是,钹的音量特别大,万一敲错了一个节拍,全场观众都能听见。
这就要求敲钹的人在这20分钟里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所幸,这个孩子所在的学校在市里比赛得了奖,他高中几年站在乐队里,每逢演出敲这几下钹,终于算是没有白敲。但是,这对他本人的成长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天晓得了。
认为孩子一定会超过自己,这是合理的吗?
鸡娃问题的实质显然不在孩子身上,而在他们身后的鸡爸爸、鸡妈妈那里。孩子天生是想活出自我的,但是家长们给孩子赋予了太多的期望和压力,灌了太多鸡汤,让孩子也无法准确地认识自己。
有多少鸡娃能够达到家长的预期呢?这当然没有准确的统计数据,但我们做一些简单的计算,就能预见到,结果并不会如人所愿,特别是在北京、上海和深圳这些一线城市里。
我有一位清华的师妹,郝景芳女士,她就曾经分析过这个问题。郝景芳为人所知是因为她的小说《北京折叠》获得了雨果奖,但实际上她的本职工作是研究社会学,这也为她的写作提供了灵感和素材。而且在清华的时候,她学的是物理,数学意识是很好的。她是这样分析的:
清华和北大一年录取的博士、硕士和本科生加起来大约有3万人,扣除掉重复的数据(比如有的本科生直接读了本校的研究生),大致也接近3万这个数字。这些毕业生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留在国内,而三分之二里的一多半是留在了北京。
也就是说,清华和北大这两所学校,每年大约有1万左右的毕业生留在了北京。假设这1万人都结婚生子,至少能组成大约5000个父母都是清华北大出身的家庭。当然,清北的学生不会只和清北的学生结婚,这样算下来,父母中至少有1个清北毕业生的家庭,应该是要比5000个还要多。
而清华和北大在北京每年会招收多少本科生呢?大约600人。也就是说,即使把清华和北大在北京的招生名额全都给这些清北家庭,还有大约九成的孩子是上不了清华北大的。
即使我们把“清北家庭”的这个范围缩小到只计算清北本科出身的家长,也就是说,把分母再缩小一点,结果也不会发生质的变化。我只用清北本科的数据,依照郝景芳的算法重新算了一下。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清华北大,包括名义上属于北大的北大医学部,每年在全国招收本科生的数量大约是8000名,每年毕业生的人数也超过8000。毕业生中,大约有2000人会出国深造,这个人数还在逐年下降,因此留在国内的清北毕业生大约是6000多人;其中留在北京的大约占到三分之二,也就是4000人左右。
这4000人至少会产生2000个“清北家庭”。那么,按清北本科每年招收600名学生计算,这些“清北家庭”里,至少也有三分之二的孩子是上不了清华北大的。
无论是郝景芳算出来的九成,还是我算出来的三分之二,都是多数;更何况实际情况中,清北的招生名额不可能全都属于“清北家庭”。我在清华时,我们计算机系那一届,家长是清北毕业生的同学,大约只占北京生源的20%左右。现在这个比例估计会更低。
当然,这里用清华和北大来计算只是方便起见,推广到其他名校也是类似的道理。换句话说,如果你曾经是一个学霸,上了北京很好的大学,现在也生活在北京,你的孩子大概率不会超过你;放到上海也是一样。最倒霉的可能是深圳,深圳吸引了大量全国最聪明的年轻人去那里工作生活,但深圳本地却没有全国顶尖的名校,每年能够得到的名校录取名额只会更少。
这个情况也不只发生在中国,在美国,硅谷和纽约名校的毕业生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硅谷地区大约吸引了20%的美国名校毕业生,这还不算来自世界其他地区的精英。而美国顶尖名校在整个加州录取的人数大约只占到全美国的15%左右,而硅谷地区又只占加州人口的1/5左右。
因此,在硅谷,斯坦福毕业生家庭的孩子大概率上不了斯坦福,哈佛毕业生家庭的孩子大概率上不了哈佛,大家都得认命。当然,一些富有的家庭会将孩子送到波士顿或者新罕布什尔的某些著名高中;还有一些大公司职员,会在孩子进入高中之后,调动到外州工作几年,同时把孩子转学到外州。这些方法可能能够降低一些竞争的激烈程度,但并不容易做到。
郝景芳在做了详细的分析之后,最后讲,如果你觉得自己和配偶都上了清华北大,自己又在北上广深一线城市生活,就因此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能超过自己,那很可能是数学没有学好。
“鸡娃”背后的教育误区
了解了这个基本事实,我们再来看“鸡娃”这种教育孩子的方式,就会明白为什么说家长们的这种期待是不切实际的。我看了看我在国内的清华同学,似乎找不出哪一家的孩子本科上了清华的。我想,那些家长自己就是清北毕业生的家庭,在重视教育和孩子的辅导上,不会低于国内的普遍水平。这样想来,其他家庭的孩子上顶级名校的难度只会更大。
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很多家长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容易陷入三个误区:
第一个误区就是认定孩子必须比自己强,否则就是教育失败。但理性思考之后我们会明白,阶层存在向上的流动,但不是所有人都一定能够超越自己的父母辈。孩子不能超过自己就是失败吗?家长们需要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第二个误区就是觉得在一线城市,孩子上好大学的机会一定比其它地方多。这是只看到了竞争者的数量,忽略了竞争者的质量。有人说,清华北大在北京的招生比例是1%,在四川的招生比例可能只有0.05%,这难道不意味着在北京上清华北大的概率更高吗?事实未必如此。
我们真正要看到的是,如果孩子确实有机会达到清北的录取线,那么和孩子处于同样水平的竞争者,到底哪里更多。打个比方,张三是国家级的运动员,他要关注的对手应该是那些同样有能力参加国家级比赛的人。一个比赛只有十个人参加,但对手全都是和张三水平差不多的优秀运动员;另一个比赛有一千个人参加,但是除了张三之外的参赛者全都是业余人士。很显然,第二个比赛虽然人数更多,张三获胜的几率却是更大的。
在美国就是这样,发展相对落后的州,学生上名校的难度其实比加州、纽约这些地方还要低。一个家庭选择在加州和纽约等地发展,是考虑到家庭自身的发展前景,选择了经济发达的地区。如果只是考虑孩子的升学问题,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未必是升学环境最好的地方。
不过,最要命、最坑孩子的还是第三个误区,就是认定孩子只有上名校才有前途。我刚才讲了,我的那些清华的同学,他们的孩子似乎没有上清华的;但是我看了这些年轻一代的发展,似乎也不比他们上了清华的父母差。
一个社会对人的要求是全方位的,人的能力也是综合的。一个学生,就算是成为了牛娃,成为了英澳混血牛,也只是奥数学得好、英语考得好,离成为人才还差得远呢。当然,离我们真正的生活目标,幸福生活,差得就更远了。
总结一下,我和你们讨论了我对“鸡娃”这个现象的一些看法。其实,真正值得我们关注的,是“鸡娃”背后的家长问题。
人有时候走得太远,也许忘记了自己出发的目的。生活的目的原本是幸福,其他东西只是达到幸福的手段而已。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给予家庭的天使,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活出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了父母的期待从小成为“鸡娃”,或者以后成为“牛人”。如果忘记了原本的目的,眼中只剩下了手段,也许只会离幸福渐行渐远。